中国历史上有两个战争频繁的时期:战国与三国。战国七雄混战二百余年,却未出现大规模粮荒;诸葛亮五次北伐,却次次因缺粮退兵。地理环境对粮食生产的决定性作用,是解开这一矛盾的关键钥匙。
战国时期,七国的主要战场集中在中原地区。这里土地肥沃,黄河、长江流域的冲积平原为农业提供了天然保障。秦国的关中平原、魏国的河内地区、楚国的江汉平原,皆是“膏壤千里,粟如丘山”的粮仓。粮食产区的集中,使得各国即使长期交战,也能就近补给,不必依赖远途运输。
三国时期的蜀汉则不同。诸葛亮北伐的基地汉中盆地,耕地面积不足关中的十分之一。蜀地虽有“天府之国”的美誉,但成都平原与北伐前线相隔千里,中间横亘着险峻的秦岭山脉。每石粮食从成都运到汉中,路上消耗的粮草就需二十石,这种运输损耗直接掏空了蜀汉的战争潜力。
从战国到三国,间隔近五百年,但农业技术并未出现质的飞跃。**战国时期推广的铁器牛耕,实际上已达到传统农业的极限水平。**秦国在商鞅变法后,“废井田,开阡陌”,将土地利用率提升三倍以上。各国普遍实行轮作制,粟、麦、豆交替种植,既保持地力,又增加产量。
反观三国时期,战乱导致北方人口锐减,曹魏虽推行屯田,但主要依赖人力而非技术进步。蜀汉地处西南,受限于地形,无法大规模使用牛耕。**《华阳国志》记载,蜀地“火耕水耨”仍占主流,亩产仅为战国中原地区的一半。**这种生产力倒退,使得诸葛亮即便有“木牛流马”的运输创新,也难以解决根本性缺粮。
战国时期的战争以“歼敌夺地”为目标。长平之战后,秦军坑杀赵卒四十万,但战场始终控制在国境线附近。**这种“有限战争”模式,使得各国能保留核心产粮区的生产能力。**秦军东出函谷关作战,往往“因粮于敌”,直接收割魏国、韩国的成熟庄稼。
诸葛亮的北伐却是“跨山越岭”的远征。蜀军出祁山,需穿越无人区,无法就地取粮。魏国实施“坚壁清野”策略,将陇西粮食全部内迁。**《三国志》明确记载,第四次北伐时,蜀军因抢收上邽小麦未成,直接导致撤军。**战争形态从“争夺粮仓”变为“消耗存粮”,彻底暴露了蜀汉的致命弱点。
商鞅在秦国建立的军功爵制度,将粮食生产与战争直接挂钩。《商君书·垦令》规定:“民有余粮,上交官府,可免徭役。”**这种“全民皆农”的制度,使秦国粮仓“十年不加赋,而仓廪实”。**六国虽制度不同,但普遍实行“平籴法”,由国家调控粮食储备。
蜀汉的粮食制度则显得捉襟见肘。刘备入川后,为安抚土著豪强,允许他们保留私兵和粮仓。**《蜀科》记载,成都大户“藏粮百万斛而不输官”,诸葛亮不得不常年从南中地区征调粮食。**这种动员能力的差距,在五次北伐中暴露无遗:最大规模的一次出兵仅十万,却需要动员三十万民夫运粮。
战国时期的水运网络,堪称古代军事物流的巅峰。魏国开凿鸿沟,“通宋、郑、陈、蔡,与济、汝、淮、泗会”;秦国修建郑国渠,使关东粮船直达咸阳。《战国策》形容,齐国粮船“三日可抵大梁”,这种水运效率直到清朝才被超越。
蜀汉的运输条件堪称地狱难度。从成都到汉中的金牛道,全长六百余里,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。**《水经注》记载,诸葛亮北伐时,民夫“负粮攀岩,十人而亡其三”。**即便后来发明木牛流马,日行也不过“二十里”,远不及战国时期黄河漕运的“日行百里”。
战国七雄都是复合型经济体。齐国“通工商之业,便鱼盐之利”,燕国“有枣栗之实,民虽不耕作,足于枣栗”。**这种多元经济结构,使得各国在粮食减产时,仍可通过贸易调剂余缺。**秦赵长平之战时,齐国曾向赵国出售粮食,虽最终未成,但足见当时的粮食市场机制。
蜀汉经济结构单一问题突出。诸葛亮《出师表》自陈:“益州疲弊,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。”蜀锦贸易虽带来财政收入,但粮食生产完全依赖成都平原。当北伐需要集中粮食时,既要保证前线供给,又要维持后方民生,这种双重压力最终拖垮了整个经济体系。
从更深层看,粮食问题折射出历史发展规律。战国处于封建制向郡县制过渡期,各国通过变法最大限度释放了农业潜力。商鞅“废封建”的改革,本质是将贵族私田转化为国家税基,这种制度红利支撑了长期战争。
三国则处于豪强地主势力反扑期。曹魏推行“九品中正制”,东吴依靠江东士族,蜀汉妥协于益州豪强。**当土地和粮食被地方势力垄断,任何北伐或东征都注定难以为继。**诸葛亮去世后,蜀汉“民有菜色”,而曹魏通过屯田制恢复北方农业,历史的天平已然倾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