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张扬

今春谷雨前，到青色满目的皖南采茶，也到长江之畔的无为“找茶”、品茶。无为与我的故里枞阳相邻，但我竟是首度走访。

全程走的是陆路，若能将时间倒回三国时期，乘舟而行，足迹所至，可能重合了曹魏发兵东吴的路径。刀光剑影如雪落，如今风烟俱净。茶余饭后，可品几分旧时月色。

到达巢湖之东、无为城西的开城镇，未作停留，径直行往茶山。此时，西面云层增厚，云山相接处隐了魔幻力量一般，呈现出红色的海、白色的巨石剖面与灰色的大幕交错的奇象。

走进山坡上一个茶园，嗅到缕缕清香。园中茶树，均由黄山脚下移栽而来，茶垄间种了细针一样的鼠茅草。茶园四周，栽有几十株桂花树。空气微凉，花香随风流动。

茶园主人说，常有少年来茶园，清亮的笑声回旋在和风清香中。少时的我，也曾在故里茶场采茶。田间岗地上，乡人躬身劳作，间或传出一些歌声、号子。

采了一会茶，歇息时，驻足凝望。山下几户农家屋顶升起炊烟，三三两两的采茶人走出茶园。问采茶如何，有的笑颜以答；有的停了脚步，炫一炫所背的竹篓。一个上了年纪的汉子，从我身旁经过，轻声哼唱着地方民歌。

太阳渐渐落山崖，

小妹妹偷偷地送晚茶，

左手（那个）提着小竹篮，右手（那个）拎着一壶茶，

一碟子生姜一碟子瓜，还有（那个）鸡蛋炒米加锅巴，

……

这是无为民歌《送晚茶》的唱词。在当地，还流传《姑嫂采茶》等民歌。民歌俚语中，也自有风土人情在。

这一天，天热似暑季。由“石婆洼”登三公山，山道扭曲如蛇，漫山可见簇簇茶树。三公山也叫三官山，远远望去，但见并列的三峰如三位仙翁。

时近中午，几位茶娘从一面山坡的茶树中攀上来。其中一位茶娘唱道：“山头有花山底香……”歌声婉转、自然。我朝她鼓掌，她却戛然而止了，红扑扑的脸上漾着笑意。央求她再唱几句，她连连摆手，笑说自己随口瞎唱。

在山脚用了午餐，稍事歇息，又去登山，路上游人渐增，茶树丛依然可见戴着草帽、背着竹篓的茶工。上到一处平台，俯瞰山谷，隐约有轻纱似的山气在升腾、飘荡。群山之中，有山如潜龙，有山如神龟，有山如牯牛。

在牛王山近旁的一处茶室闲饮，饮的也是白茶。茶室主人是位精壮汉子，肤色赛过小麦。某年雨季，窗外大雨倾盆，他独对青山数天，体验着隐者的孤独与坚守。今春少雨，新茶减产，种茶多年的他，言谈间似有愁绪。

下山后，到了水鸟翔集的竹丝湖，湖中有绿树丛生的两座小岛。众人踏上浮桥，既观一湖泛着金光的碧水，也融入清秀的湖景之中。上岸后，沿一条土路闲步。此刻，湖畔农舍、村庄都是静谧的，竹林之上的夕阳显得红润，水塘中时有鱼儿跃起，只听得水面响起一阵阵“啪嗒、啪嗒”的声音。晚间，当地人以湖鱼泼头烧豆腐，汤汁鲜香而清甜，就着鱼汤，我连吃三碗米饭。

饭后，又饮了新茶。闲谈中，听闻无为存有一株罕见的“青檀王”。次日，驱车穿过茶山与岗地，至周家大山脚下，见到树龄已有1700多年的青檀，瞬间默然。“此树不应度寂寞，要张春色惠人间。”前人留诗，看似题树，何尝不是写人呢。古树有幸，无为有幸，过客如我有幸。青檀分布于国内多个省，在安徽境内，则多见于皖南，皖东的滁州、皖西的岳西等地山中，也有野生的青檀。青檀树皮为造纸重要原料，宣纸的制作就有赖青檀。

车速平缓，乡村、河流迎面而来，又慢慢后退。沿途茶山座座，茶树成片，一眼瞥见“都督村”的名字，于是又想起魏吴之争。孙权、周瑜想必喝过无为的茶水，来此任职的米芾想必也喝过无为的茶。宋人擅长茶道，痴迷品石，茶、石虽不能言，均可解语。

地暖宜茶，和风宜茶，雨水宜茶。我的老家与无为山水相连，地名也颇多类似。故里做白茶已有多年，自己也颇喜泡出的一盏白茶。今次到无为，补了无为白茶一课。正所谓饮食里有前世今生，有风土之厚，更有人情之美。浴了江风，听些茶歌，喜滋滋地抱得茶香而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