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文扬与元诚去银子岩的那天早上，下起了蒙蒙细雨。

吕文扬站在客栈门口，望着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，有些犹豫："这种天气去岩洞，会不会太危险？"

小雨已经全副武装，背着她的亮黄色防水背包，闻言笑道："放心啦，这种小雨反而让岩洞更有气氛。而且游客会少很多，我们可以慢慢欣赏。"

元诚最后一个出来，锁好房门。他今天反常地没带那台专业相机，只在口袋里塞了一台便携数码机。"走吧，据说银子岩的钟乳石在潮湿天气里更漂亮。"

前往银子岩的车程约一小时。小雨坐在副驾驶，不时回头和吕文扬聊天。她谈起自己辞职前在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经历，以及如何因为一个创意被上司剽窃而毅然离开。

"有时候我觉得，职场就像个巨大的迷宫，"小雨望着窗外掠过的山影，"你拼命想找到出口，却忘了停下来看看周围的墙壁上也许有美丽的图案。"

吕文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他注意到元诚一路上话很少，只是偶尔附和几句，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，似乎心事重重。

银子岩的入口比想象中隐蔽，是一个嵌在山腰的不起眼洞口。由于不是旅游旺季，加上天气不佳，游客果然稀少。三人买了票，跟随一位当地导游进入岩洞。

"请大家跟紧我，不要掉队。"导游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，手持强力手电筒，"里面有些路段比较窄，而且湿滑。"

刚进入岩洞时，还有微弱的自然光照进来。但随着深入，黑暗逐渐吞噬了周围的一切，只有导游的手电筒和游客们手机的光亮在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

吕文扬突然感到一阵不适。岩洞内的空气潮湿阴冷，带着一种古老的气息。墙壁上的水珠不时滴落在他的脖颈上，引起一阵战栗。更让他不安的是那种被大地吞没的感觉——数百万吨的岩石压在头顶，唯一的出路是前方那个微弱的光点。

他的呼吸开始急促，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。

"你还好吗？"元诚的声音从身旁传来，在岩洞的回声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
吕文扬摇摇头，不想在小雨面前显得软弱："没事，就是有点...幽闭。"

元诚没有说话，只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。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吕文扬感到一丝安定。大学时他们去探险，每当吕文扬紧张时，元诚总会这样无声地支持他。

"看那里！"小雨突然惊呼。

导游的手电筒照向洞顶，一片璀璨的银色钟乳石如瀑布般垂挂下来，在光线照射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，宛如凝固的银河。

"这就是银子岩得名的原因，"导游解释道，"这些钟乳石中含有特殊的矿物质，反射光线时会像银子一样闪亮。"

所有人都仰头惊叹，只有吕文扬仍盯着地面，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恐慌。他感觉岩洞的墙壁似乎在向他挤压过来，氧气也变得稀薄。

"文扬，"元诚凑近他耳边，声音压得很低，"看着那些银光，只看着它们。深呼吸，跟着我的节奏。"

吕文扬勉强抬头，目光锁定在最近的一小片闪亮的钟乳石上。元诚的手稳稳地托着他的后背，引导他慢慢吸气、呼气。

"在黑暗中寻找光线，"元诚轻声说，"这是摄影教会我的。再黑暗的环境，也总有一丝光亮值得聚焦。"

渐渐地，吕文扬的呼吸平稳下来。他惊讶地发现，当专注于那些美丽的银色闪光时，对黑暗和封闭的恐惧似乎减轻了。

"谢谢。"他低声对元诚说。

接下来的旅程变得轻松许多。导游带领他们穿过一个个巨大的洞厅，展示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和石笋——有的像巨大的莲花，有的像飞流直下的瀑布，还有的像层层叠叠的梯田。在一个特别宽敞的洞厅，导游关掉了所有灯光，让他们体验绝对的黑暗。

"现在请大家保持安静，"导游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，"聆听地下河的声音，感受地球的心跳。"

绝对的黑暗中，吕文扬听到了细微的水滴声，远处地下河的低吟，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。奇怪的是，这次他没有恐慌，反而感到一种奇特的宁静，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形态。

当灯光重新亮起，他看向元诚，发现好友正凝视着一根形状奇特的石柱，眼神遥远。

"想到什么了？"吕文扬走过去问。

元诚微微摇头："没什么，只是...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这些钟乳石，花了三十年慢慢成形，却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是什么样子。"

吕文扬从未听过元诚如此不确定的语气。在他的记忆中，元诚永远是那个目标明确、充满自信的人。

离开银子岩时，雨已经停了。阳光穿透云层，在山间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三人在景区附近的小餐馆吃了午饭，期间小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下午的计划，而元诚依然沉默寡言。

饭后，小雨突然接到一个电话，需要提前返回阳朔处理一些事情。

"真遗憾不能和你们一起逛了，"她抱歉地说，"不过我们晚上还可以在西街碰面。"

送走小雨后，吕文扬转向元诚："好了，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？从早上开始就心不在焉的。"

元诚长叹一口气，带吕文扬来到景区边缘的一个观景台。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山谷，梯田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。

"我收到了杂志社的邮件，"元诚终于开口，"他们想要更'商业化'的作品，认为我最近的拍摄'过于艺术化'。"他苦笑一声，"说白了就是不够吸引眼球，不够网红。"

吕文扬靠在栏杆上："所以你在考虑妥协？"

"我不知道。"元诚掏出那台小相机，随意拍了几张，"我一直在想，摄影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。是谋生手段？艺术表达？还是..."他的声音低下去。

"还是你躲避真实世界的屏障？"吕文扬轻声补充。

元诚猛地抬头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化为苦笑："你还记得啊。是啊，也许你说得对，我确实习惯了躲在镜头后面。"

两人沉默了一会儿，看着远处山间的云雾聚散。

"知道吗，"吕文扬开口，"在岩洞里的时候，你教我专注在那些银色的光线上。也许你现在需要的也是这个——在职业的黑暗中，找到那束值得你聚焦的光。"

元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："问题是，我不确定那束光是什么了。"

"那就暂时别想它。"吕文扬拍拍好友的肩，"把这次旅行当作一个停顿键。有时候答案会在你不刻意寻找时自己出现。"

回阳朔的路上，元诚开车，吕文扬翻看着手机里这几天拍的照片。突然，他停在一张元诚在遇龙河畔与孩子们玩耍的侧影上。

"诚哥，你看这张。"他把手机递给元诚，"这是我用你相机拍的，记得吗？"

元诚瞥了一眼，点点头："嗯，怎么了？"

"我觉得...这可能是你这段时间拍过的最好的照片。"吕文扬认真地说。

元诚把车停在路边，接过手机仔细端详。照片中的他半蹲着，正笑着看一个小女孩展示手中的石头。阳光透过他的发丝，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背景略微虚化，但能看出是遇龙河的波光粼粼。

"技术上有很多瑕疵..."元诚喃喃道。

"但它有温度。"吕文扬指出，"你能感受到那一刻的快乐，真实而不造作。这不正是摄影应该捕捉的吗？"

元诚久久凝视着那张照片，眼神逐渐变得清明。他掏出自己的相机，翻到那张照片的原始文件，放大又缩小，反复查看。

"我想...我知道下一组作品的主题了。"他最终说道，声音里重新有了活力。

晚上，三人在西街的一家小酒吧再次相聚。小雨兴奋地分享着她接下来的行程计划——她打算去贵州的苗寨住上一段时间，学习传统的蜡染技艺。

"你呢？回去准备面试？"她问吕文扬。

吕文扬摇摇头："我推迟了面试。事实上...我在考虑自己创业。这几年在行业里积累了不少资源和人脉，也许该试试自己当老板了。"

"哇！太棒了！"小雨举起啤酒杯，"为勇敢的决定干杯！"

元诚也举起杯子："敬新起点。"

三只玻璃杯在空中相碰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酒吧的驻唱歌手开始演唱一首老歌，旋律悠扬而怀旧。

"对了，元诚，"小雨好奇地问，"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？"

元诚抿了一口啤酒，微笑道："回去后我准备整理这次旅行的照片，做一个小型展览。主题就叫'不完美的瞬间'。"

吕文扬和小雨相视一笑，同时再次举起杯子："敬不完美的瞬间！"

旅行的最后一天，吕文扬和元诚哪儿也没去，就在客栈的小院里晒太阳、喝茶，偶尔翻看这些天拍的照片。元诚终于拿出了他的专业相机，但只是偶尔拍一两张，更多时间是和吕文扬闲聊。

"记得我们大学时的约定吗？"元诚突然问，"三十岁前要一起去西藏。"

吕文扬笑了："结果你忙着接活，我忙着升职，一拖就拖到现在。"

"明年去吧，"元诚认真地说，"不管多忙，都抽出时间。"

吕文扬点点头："一言为定。"

回程的飞机上，吕文扬透过舷窗看着下面逐渐变小的桂林山水，心中没有来时的那种迷茫和沉重。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瑶族竹哨——在机场告别时，元诚偷偷把它塞进了他的背包。

"吹响它，龙脊的神灵会保佑我们。"元诚当时这么说，然后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，"保持联系，别又消失五年。"

飞机穿过云层，阳光突然洒满整个机舱。吕文扬闭上眼睛，回想起银子岩里的黑暗和那些闪烁的银光。也许生活就是这样，他想，在黑暗中坚持寻找那束值得聚焦的光线，终会迎来豁然开朗的时刻。

当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，吕文扬打开手机，第一条跳出来的就是元诚发来的照片——那是他在漓江竹筏上闭目养神的侧脸，平静而满足。照片下方只有一句话：

"这才是真实的你。别忘了。"

吕文扬微笑着将照片保存，然后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："喂，老陈吗？我是吕文扬...对，好久不见。我有个创业的想法，想找你聊聊..."

机场大厅人来人往，广播里航班信息不断更新。在某个角落，有人吹响了一只竹哨，清脆的声音如同山间的回响，穿过都市的喧嚣，飘向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