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东山是延伸到太湖的一个半岛,说它在太湖里,一点也不夸张。这里的不少居民过去把听书当成了精神食粮。除了农忙,每天吃过午饭,午觉可以不睡,书是非听不可的。
说来有趣,有的听众到了场子里,可能已劳作了一个上午,坐下来便睡着了的也有。两个小时的书,一句也没听见,长篇里的情节已接不上了,倒说明天照样还会来,美其名曰:“睡着了说明身心浸在书里了。”
正因为东山听书的人多,我们夫妻在上世纪90年代每年至少去演出一次,有时两次,每次演出半个月。东山过去有多个书场,好多评弹名家都去过。
我们常去东山演出的时候,镇上有三个书场。
其中一个在电影院旁边的小剧场里,由一对小夫妻承包。我们评弹艺人常说: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”。记得有次我将随某艺术团去日本访问演出,在东山演出的半个月中,会有两三天要参加排练,书场的演出就由我爱人一个人撑着。我缺席的几天,上座率自然也受到了一点影响,但这对小夫妻却无半点怨言,令人感动。
第二个书场在老街上,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宅。尽管看起来很破旧,但就凭大厅粗大的梁以及从柱子上、书台上面左右刻写的匾额和对联来看,当年定是大户人家。据说房东的后人定居在香港等地,一对老夫妻将老宅租了下来,将厅堂变成了书场,顺便看护房子。
书台的对面,楼上是演员和那对老夫妻的房间,门口是过道及栏杆。说书开始前偶尔会来几个唱滩簧的,征得老板同意后上台唱上几段,然后跳下台去推销梨膏糖。那时,我往往是坐在栏杆前的椅子上,认真地欣赏下面的演唱,寻找他们的唱腔里是否有闪光点。别看唱滩簧的人是业余的,有人居然唱得十分动情,甚至声泪俱下。演出期间,我还曾好几次带老母亲去东山。每当我们上台演出,老人家就坐在楼头听女儿女婿说书,估计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了。
房间的另一头,楼窗下是一条青石路,每天吃过中饭,我便坐在窗前,一边数着来听书的人数,一边化妆。未等下楼登台演出,当日有多少听众,心里已经一清二楚了。当时说书先生和场方是拆账制,且附近还有“敌档”(即在另一个书场的同行),竞争相当激烈。托老天的福,每次生意都不错,所以老夫妻俩看见我们总是笑呵呵的。他们山上有块自留地用网围着,果树下养着猪、鸡、鸭。老人还时常送块亲手腌制的肉或者橘子、茶叶之类的土特产给我们,因为都是原生态的,味道好极了。
第三个书场在东山镇的小公园里,是一幢大楼,属于公家开办的书场。这里游人很少,极其安静。楼下是书场,楼上是演员的住处。书场的窗外有几棵高大的枇杷树,果子成熟时去那里演出,热情的听客会请示过负责人后,摘一点给我们尝尝。记得有一次,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居然像猴子一样爬到树的高处采摘水果,吓得我嘴里惊呼“快下来,下不为例!”心里却不由赞叹这里的老人身体真硬朗。在公园书场演出最惬意。这里园子大,空气好,每天上午和下午演出结束,偌大的地方就我们夫妻俩。
时光匆匆,大家的日子一天天变好,我们说书人大多买了汽车,结束了那种背着行囊挤公交、乘轮船、坐火车去演出的颠沛流离状态。演出结束后,直接开车回家,不用住在镇上了。东山的农民大部分住上了小别墅。
六七年前,我带学生再次到镇上公园新装修的书场里演出了半个月,这也是我退休前最后一次在东山演出。本以为从此和东山再没什么来往了,想不到东山人没有忘记我,当年的不少老朋友仍频频邀请我去东山,令人感动。
“万顷湖光里,千家橘熟时。”“湖田十月清霜堕,晚稻初香蟹如虎。” 行文至此,脑海里不禁想起了东山的美景与美食,感觉不能写下去了,不然心痒难挠,恨不得立刻一脚油门飞奔过去。
其实在不算漫长的岁月里,我早已把半颗心留在了东山,留在了太湖,想念了就要去走走,否则时间长了,会魂牵梦绕呢!
(原载于《姑苏晚报》2024年12月02日 A08版)
作者:陈碧虹,封面图:苏报融媒记者 朱执竞/摄
编辑:经纬